京墨

紧急联系人(31)

刑警副队蒲×刑警队长韬

勿上升

*同事视角


01

他们走的时候正值春天,回来的时候也是春天,春寒还料峭,花瓣上的露水还未滴落。


我带着一警局人大包小包的东西去看望那只英雄小队。听说他们以一己之力捣毁了金三角的核心,那放在警局档案里都是值得被局长吹上好一阵子的。


但那并不值得骄傲,贩毒和缉毒本质上是一个性质,濒临灭亡了也会东山再起。可他们为缉毒工作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,毒贩们重振旗鼓再立新门需要的时间不比再找一支这样的小队要快。


他们把金三角撕出了一道巨大而又狰狞的裂口,为的是让更多缉毒警能够更好地投身于当中去。


他们自己却黯淡了。


当我拎着一堆物件赶到病房的时候,只是几眼,我便不敢再看了。


我不忍心。


他是我们科室的那个文书,也就是通讯员。通讯员向来需要保持冷静,保持绝对清醒,可是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钢勺,却不知道该如何把饭送到嘴里,口水流到下巴上也不会擦掉,脸上的表情木讷而天真。


护士正在细心地替他擦掉嘴边的唾液,他却像几岁的小孩一样歪着头仔细辨认着护士的样子,话都说不利索“你……你……谁,不……不认……识,要……家。”


他大概是想回家了。在他扭曲奇怪的视角里,医院是个荒唐的地方,那里不是家,没有人会等他回来。而是说,你要快些好起来,你要好好的,就像是要把他赶出去。


他极度抗拒针管,总是会大惊失色地把自己挪到小小的墙角里,钻在被子里迟迟不肯出来。隔着被子我都可以看见他是颤得如此厉害。一头顺毛被他折腾得乱七八糟,他原来是如此爱美的。


他原来几乎是整个局里最爱打扮的人。


我来之前问过医生,他告诉我,他的病情几乎是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了。


也就是说,他要这样疯疯癫癫一辈子,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他。他会怎么被当成异类,可是会有人知道他曾是个警察吗?不会有人知道,也不该有人知道。


我希望有人能够陪在他的身边,哪怕只是教他认识涂鸦,辨认拼音什么的。我只想告诉过往的人们,他不是疯子,也不是傻子,他只是一名光荣的缉毒警。


可我不能。


“你不应该哭,你应该为他骄傲。”

骤然一句话打破我的思绪,我才惊觉身边已经站了人,眼前的人是一副青涩的少年模样。胸前的领带打得长短不齐,有些滑稽。但脸上的神情却很严肃,一丝不苟,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字眼。


“他卧底潜伏于地下,不仅仅是被打了将近半年的致幻剂。还从地下交易所和情报局搜集到了将近全部的核心机密,他是英雄。”


我抬起哭软了的手指了指他的领带,又慌忙抹掉了脸上的泪水“我只是替他觉得不公平。”


那个带着黑色眼镜的小少年愣怔地看了一眼杂乱的领带,才阳光地皱着笑脸,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“唉,以前都是他替我打的。我手笨,总是学不会。”


“我帮你。”我伸出手就要帮他整理,却被他推了回来。


“谢谢,但不需要。”只见他端庄地走进病房,俯身在那个通讯员旁蹲下,哄着似的说“今天有没有听护士姐姐的话呀?我打不好领带,你帮我好不好”然后把上半身凑到他跟前,腼腆而温柔地笑着。


床上的人笨拙地比划着,半天只打出了一个比之前还要丑的领带。但男孩却满意得不得了,对着胸前的领带笑得一脸知足。


其实他们也只不过是个孩子,稚气未脱的脸却背负着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使命。可每支缉毒小队几乎都是这样,在最好的年华选择了隐姓埋名地生活,这种人是最不会背叛国家的。可正因如此,他们都没有死在祖国的大地上,而是到死都回不了家。


这是我最遗憾的。


落叶归根。


可他们没有根。


他们是被扔进火堆里燃烧的稻草。


注定一生孤独地漂泊。


这才是我真正为之哭泣的。


总有花凋谢在春天。


02

我自认不是个矫情的人,可是这几天我哭了太多太多,倒不是伤春悲秋,也不是同情他们可怜他们。只是觉得不值得,就算是活下来了,却还要经历如此折磨,他们的一生好像活得遥远而漫长,磕磕绊绊地前进着。


这真的值得吗?

  

我不认为这是一件令人值得的事情。缉毒警的出身大多是训练营里出类拔萃的各类警种被选拔上来的,他们大部分不到二十岁,最小的甚至只有十五六岁。


有些缉毒警其实跟毒贩是一样的。他们都一样无知,毒贩从小被灌输着颠倒的世界观,而缉毒警则是自懵懂无知的时候,就被人告知着博大的使命,他们或许一腔热血,他们或许冷静自恃,可他们都是被蒙蔽了双眼的。


他们会异想天开地做着英雄梦,但却没有人告诉他们那样做的代价。


这跟利用有什么区别。


当我同那个年轻的副队长谈到这个的时候,他倒是颇有些深意地注视着我“如果我们是自愿的呢?那就不能叫利用了。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使命,正是这些使命令我们心甘情愿的。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坚持,所以我们不后悔。”


“我们之所以还活着,是因为向生而不是向死。”

“可你们活得如此艰难。”

“可我们还爱得深沉。”

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失掉了平日里所有的伪装,这一刻他是真诚的,执拗的。

“这就够了。”


恍惚间我好像听见喜鹊振翅的声音穿廊而过,我听见他的爱人在里头用低弱的声音欣喜地喊道“阿蒲,桃花开了。”就像是儿时在母亲旁边叫喊的我一般,他好奇得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。


我才反应过来,迟钝地看向窗外,院子里桃花开得正盛,一片粉色模糊了我的双眼,明艳地令人感动。我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,那是春天的力量,那是生命的力量,那是支持我们活下去的力量。


“会好的。一切都会好的。”我热泪盈眶地笑着,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到自己是活着的。


我恍然看见了他床头摆着的一只透明花瓶,里面插着一枝折桃枝,开得正好,似乎比窗外那缀得满树压低了纸条的桃花还要好些。


说来也算不上是折桃枝,像是哪个熊孩子生生从树上拽下来的,断口极不平整,甚至有些狰狞。潦草地插在瓶子里,竟然还可以开得这样好,我是没有想到的。


我透过这枝桃枝,好像是在看桃花,好像又不是。


他们的确足够强大,强大到可以安然地面对这一切。可在我眼中,他们是屹立于黑暗中的雄鹰,偶尔一阵振翅掀起的狂风会引起你的注意,但你自始至终都不会知道他是谁。


03

我听见缉毒大队的王老师同蒲副队在聊些什么。好像是先前局里提到的假死计划,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展开讲讲。


在缉毒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,一个姓撒的退役职员闯到局里来,二话不说地就撞进局长办公室,他“咚”的一声跪在地上,嘴里恳求地说道“局长,算我求求你了。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文韬留下来,我不想阿蒲再走我的老路。我已经失去老何了,我不想这件事再重蹈覆辙,如果你还把我当老战友的话,就请你考虑考虑。”之类的话。


我第一次见到局长脸上露出那样为难的神色,他走到那位老师傅跟前,也跪下,紧紧地攥住他的手“不是我不想,我比你更希望他们都可以活下来,可国家不愿意用一群人的命去换一个人的命。”


“哼,他们这些年救了多少人命,您要不要数数。现在反过来,您倒不舍得了?他们拿一条命拼死拼活护住大家伙的时候,会想到有朝一日,国家会因为救他们而吝啬于派出一支队伍么?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!”我看见老师傅趔趄着站了起来,竭斯底里地朝局长吼着,目眦欲裂“口口声声的为人民服务,他妈的什么狗屁玩意。你连自己的战友都不去捞,你他妈还怎么可能保护好你的人民。”


“你不愿意是吧,那我自己来。”老师傅失望地看着局长,不服气地咬着后槽牙就要走,临走前还抽了张面巾纸擦了擦手“你不配握我的手。”然后便要摔门而去。


“等会儿!”局长犹豫了一会儿叫住了他,老师傅的背突然僵直了起来,停下了脚步“不知道你还肯不肯和我这个老战友再并肩作战一次。”


老师傅僵直的背脊突然软了下来,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,眼里含泪地笑着转了过来与局长握手“荣幸至极。”


“老何那事儿你不必愧疚,在正义面前,爱人也要开枪。你只是在做你的本质工作,老何他不怪你的,他不是那样的人。”两个老战友久违地拥抱着,那一刻我也是激动的。


这是我所知情的,后来的再深入的就不晓得了。


可看到蒲副脸上那副惊讶的神情,我才难以置信地意识到,这件事儿,只有他不知道。


一个最牵挂着,最深爱着的人,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他该有多少次绝望地在梦里痛哭着,夜里思念泛滥了只能自己活生生咽下去,他含泪播通最后一个电话时,该是怎么样的心情。


“我……我只想知道,为……为什么,为什么要瞒着我。”他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,极力地稳住自己的身体不向后倾倒,拐杖死死地支撑着地面。


“如果你都不管他了,那就不会再有人在乎他了,他的人命就彻底不值钱了,这样我们的人就有可乘之机了。”王队几乎是咬着牙说完了可乘之机这几个字后,就沉默了。


“原来,人命还分值钱不值钱啊……”蒲副感到好笑,张开的嘴久久闭不上,似乎是难以想象上头可以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“我们的命难道在他们眼里不是本来就不值钱吗?怎么还要来救我们。”蒲副苦涩地笑着,额头的青筋被气得突突跳着。


“是撒老师求的情,他说,国家可以不要你们,但撒贝宁永远护着你们这群小兔崽子。还有,文韬他知道。”


“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

“围剿计划刚定下来的时候。”


蒲副转身对着他的床位,斥责的手刚要举起来,又不忍心地放了下去“你就是知道我不忍心生你气。”


“如果那通电话我不打,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见面?”


“你还要打算打算瞒我多久。”


“算了,算了。活着就好。”


撒先生说,他们很像年轻时候的我和老何。我希望他们可以替我们走完没有走完的路,说完没有说完的话。


十年前,缉毒警撒贝宁前辈误开击杀警方派方卧底何炅的一枪。


十年后,变成了两个年轻缉毒警厮守一生的契机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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